黄妍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9年7月来到青岛,先后做过中学语文教师和媒体人,后从事金融系统培训13年。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文风自成,口才过人,干过的职业又都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好活计,所以每次离开都是一片惋惜声。她却认为,“走过的路,吃过的苦,都融在生命中,不曾失去,从这个意义上讲,过去的一切我并没有放弃,没什么可惜。”一年前,她与人合开了素食会所,既是慈悲,也是享受,素净的餐桌画面沁人心脾,她定期举办公益的文化讲座、书法培训、花艺茶道,日子在不惑之年愈加轻减,愈加文艺。黄妍就是这样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有计划地舍弃不想要的东西,慢慢活成了想要的自己。
1994年是个特殊的年份
新疆克拉玛依油田位于准噶尔盆地西北缘,黄妍在此出生,一直到上大学之前,她都是听着钻井声、讲着普通话的油田子弟。油田有自己的厂区、学校、医院,还有电影院、运动场和公园,生活设施比内陆城市还要人性化,父母的工资也足以让她丰衣足食,她按照乖乖女套路长大,偶尔的小骄傲小叛逆不过都是些小插曲,不打扰生活的温和与平静。
只是,凶险说来就来了。 1994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对于黄妍来说,凶险发生在夏天;对于克拉玛依来说,凶险定格在1994年12月8日。后来黄妍将那场“大火”写成了《1994年,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整个夏天都在坠落。没有考取本科,专科又不屑于去读,好姑娘的挫败感,父母亲的叹息声,让黄妍沉沦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踏出家门,阳光如高音阶般刺目,一切恍然而不真实。复读的第一学期,她没有丝毫起色,可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却让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因为那场火灾,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命运无常,当然还感受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幸运和幸福,于是,我和父母握手言和,和命运握手言和,不再较劲的我,放下一切负担,反而考进了一所重点大学。 ”
1995年初秋。黄妍带着去北京上大学的喜悦第一次坐车夜行戈壁滩,当月过中天,戈壁上空的星星向着地平线坠落,似碎钻倾倒,大自然的奢华照亮了半边天;另一半却是黑色的天鹅绒,苍茫无边。黄妍忽然意识到,星星和太阳有着相同的东升西落。过了这个黑夜,下一个黑夜就是别处的星空了,它的名字再也无关故乡。就这样离开家了吗?连日的喜悦里有了些许忧伤。
大学四年乏善可陈,不出意料的一场恋爱失恋,不出意料的打工实践,不出意料的考研准备,以及,不出意料的毕业招聘会说来就来了。黄妍一心想回克拉玛依,父母却希望她留在内地,“既然考上了大学,就应该留在内地,再回新疆,四年书岂不白读了,也让人家笑话。”这种句式在留与回的电话中出现了几次之后,黄妍便不再坚持了。尽管她始终喜欢往西再往西的那个小城,喜欢那里清澈的天空、慵懒的空气和广袤的星空。她想告诉父母,北京太热闹了,有时候热闹得让她害怕,但终究没有开口。
命运把她带到了青岛
大四参加招聘会,黄妍带了四份简历,投了三份,欲待转身离开的时候,结伴同去的好友提醒她何必再拿一份简历回去?随便找个单位放上吧。她于是回过头,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单位,交上了自己的简历。结果,黄妍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这个单位。
命运,往往就是一转身罢了。黄妍从此成了地理意义上的青岛人,青岛的身份证和户口。克拉玛依在探家的路途上成了一个遥远的地名,竟是回去一次疏离一次,她越来越无法接受那些客气的微笑,不喜欢从前的同学好奇地打听“你们青岛怎么样”。街道也变了,它们只属于父母——而父母,仍旧刻板,不擅表达情感。后来的探家中,她甚至有两次走错了家门!
在梦中,她有着西北偏西的经纬,而在现实中,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如何尽快地在北中国的滨海名城里和上潮汐的节拍。不如早点结婚吧。 25岁那年,某次相亲前夜,她梦见了一路桃花繁盛,果然,第二天晚上,她与后来的丈夫在肯德基一见钟情了。
正当芳华,身姿窈窕,皮肤白皙,性情温婉,名校出身,又有一颗随遇而安的心,自然是不难找到好人家的。婚后生下儿子,深得婆家欢喜,这是黄妍在青岛的基本生活线。工作线则是换了几份工作,从重点中学教师到媒体人再到金融保险系统培训师,完成了专业跨界。
“从中文转金融,还是下了一番功夫,好在结果理想,对得起自己当时的选择。保险公司,包括银行,都是以行动为导向,以结果为目标,一切可以量化。 ”
黄妍说她不喜欢看 《杜拉拉升职记》、《甄嬛传》之类的东西,太小儿科,女主的人设在真实的职场中活不过三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残酷,好在黄妍如水的性格得了不少好人缘,节点处总有贵人相助,没有跑偏。其中的有惊无险,都是事后别人提起她才意识到的,黄妍将自己的生存智慧揶揄为后知后觉,慢半拍。
采访后记
潺潺然,流入了不惑之年
“我也值得写吗?如此平淡,从来都是顺从命运的安排,不抗争。 ”
黄妍所说的“不抗争”,在我看来恰恰是一种顺势而为的智慧。她这一湾清秀,虽无琉璃千顷,却有烟水悠悠,从新疆到北京再到青岛,她遵循水到渠成原则,潺潺然,涓涓兮,流入了不惑之年。
她原本只是喜欢吃素,吃多了,就从食客吃成了合伙人。身体的素净很重要,精神的洁净更重要,她每周在会所做书法沙龙,每月举办文化讲座,邀请的都是岛城文化名人……现在大家一提起“众香苑”美蔬养生会所,都说那里做的是文艺素食。辞职后,很多金融界的朋友来邀“出山”,得知她决心做素食后,觉得可惜。黄妍则相当笃定:“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但我知道什么是我不想要的,渐渐地,去伪存真,真相浮出。 ”
我问她,在青岛是否还有异乡人的感觉?她说:母亲去世前,一直有异乡人的感觉,觉得新疆才是故乡,但回到故乡,又变成外人,非常痛苦纠结。母亲去世后,父亲再婚,就没有家了,反而断了对故乡的念想。人在旅途,都是他乡,现在不论克拉玛依还是青岛或者其他城市,感觉都一样,认真生活,不留念,不纠结。
明流暗潜,黄妍始终能保持一种平常心态,这番守静和达观,怕是多数人难以企及的。
记者 王占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