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能留住记忆?人们会说:文字、图像和声音,当然还有实物。实物能保留记忆的直观形象,它带着当时环境的立体气息,忠实地守护着一个时代的“源代码”,好像是记录岁月的活化石。我喜欢去博物馆,那里聚集着最多的“活化石”,无声的诉说更有冲击力。前不久,在胶州湾畔的红岛经济区,我在一个叫“宿流”的村里,被他们的“留住乡村记忆”活动所感触,更为他们的村史博物馆所惊讶和叹服。
刚进了他们社区,我先在“宿流”牌子前楞了一下,比较少见的地名,起码比王哥庄李家埠什么的有文气。接着我让宿流的博物馆给震住了,一个普通的渔村,不仅办起了博物馆,而且办得有板有眼风生水起,可以说名副其实展品丰富,有些让人过目难忘,同行的王泽群和韩嘉川,也在啧啧称赞。
我问陪我们参观的馆长李知林,村里为什么要办博物馆?李馆长说:“我筹划博物馆多年,可惜咱资金、条件都有限,搜集不到更好更多的实物和展品,都说要不忘乡愁,咱就力所能及,尽量给后人留下点历史记录吧!”
我马上想起在来宿流的路上,高新区的荆立海指着面包车外面,说这一片村庄全拆,进来的是高科技外资企业。我赶紧往窗外看了看,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渔村,低矮密集的石头平房远处,是一排排矗立在天际线的高楼大厦,我们行驶在宽阔明亮的水泥道路上,再一看即将拆迁消失的村庄,有些形影相吊,破败冷清。
李知林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接着说,时间不等人,形势和环境也不等人,这些年,城市化的进程太快了,一个个村庄被大楼取代,一代代人的生活场景全变了,再不给历史做点记录,我怕下一代人都忘了他们来自哪里,现在的青年人整天玩手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容易数典忘祖。
李馆长瘦高个,脸膛黝黑,是个土生土长的红岛人。刚见面我以为他是个在船上打鱼的渔民,结果一介绍,他以前是镇上文化站的站长,一直与文化打交道,还出版过一本《红岛民间故事》的书。镇领导刘赞国说,宿流博物馆没有李知林是建不起来的,老李对村史博物馆真下了功夫,说他呕心沥血也不过分。
李知林说他多年前就有建村史或渔岛博物馆的想法,抽空就去搜集一些民间老 物件,到前几年他正式退休,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搞博物馆了,他把全部精力都投进去,走街串巷,进家入户,花钱买那些即将消失的老东西,簸箕、风箱、旧床、渔网等等,有一次他推着地排车去拉一个石磨盘,差点累瘫在路上。
宿流博物馆有2000多件展品,其中不少是热心村民无偿捐助的,有人还把家里珍藏的老古董送来了。我在博物馆看到了不少文物级的东西,有陶瓷、玉石、挂件和红木家具等等,在这里搞个鉴宝会没问题。
在宿流博物馆狭小的空间里,实物和藏品柜摆的满满当当,墙上也被照片和展板覆盖,一些模拟制作的历史物件也缩小了。我注意到,他们典藏物品和陈列展品比较讲究,从历史进程上循序渐进,图文并茂,在视觉上感觉不累。从我们开始上楼,过道上就是一幅幅的黑白老照片,其中一张是五六个男女孩子,衣衫褴褛,有的赤身裸体,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真实场面,让人心生怜悯。
进了博物馆内部,首先是最早的宿流先民,几件陶器和粗陋的生活用具,这是村庄的源头。接着是出海捕鱼,宿流村人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各种按比例缩小的渔船,船上的用品,实物为主。还介绍渔业的发展变迁,从桩渔时代,到草网捕鱼,芦苇捕鱼,一直到今天的科学捕鱼,远海捕鱼。
在一个圆柱形的瓷器前,我看到说明板上写着“毛筒”,心里疑惑是不是弄错了,我喜欢收藏多年,对老瓷器也接触过不少,便向李馆长说,“毛筒”应该是“帽筒”吧?古代官人放帽子用的,虽然同音不同字,可是意思全变了。李馆长笑了,看来你也读过马未都的古瓷研究,我没弄错,在红岛就是“毛筒”,是过去闺女出嫁,娘家作为陪嫁送的瓷器,专门用来放鸡毛掸子,你看这个高度,比“帽筒”矮那么一点。
我又给展板上的解说词提意见,建议直白和精炼些,我指着这一段:“第一展室用新石器的余辉拉开序幕,以宿流先民的由来为主体,渔岛先民生活用过的陶器和各种生活用具,辐射到人类的延续,完善于第一展室。”我说新石器时代很难考证,最好科学严谨些,“余辉”“辐射”“完善”之类有些花里胡哨,博物馆还是庄重些为好,甚至尽量不用形容词,宁欠勿过。
博物馆里的海草屋是按原大做的,在楼房里感觉有些压抑。海草屋的屋顶是真的海草,能闻到一股海的腥味儿。屋里摆放的家具厨具也是当年用的东西,我走进海草屋里面,土炕锅灶,被油烟熏黑的墙壁,一个破饭桌,所有的生活用具破破烂烂,我站在那儿,似乎走进了岁月深处,恍惚触摸到了若干年前的生活,触摸到了那些温度和痕迹,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
的确,博物馆能保存和恢复历史,他们在激活渐行渐远的许多风化的回忆,他们在书写和镌刻人类前行的档案记录。一个村级博物馆,使我沉浸其中,想到了很多很多。(来源:青岛日报)